编者按

蝉鸣攀上树梢，南燕园又迎来夏的时节。教学楼的灯火依旧明亮，实验室的仪器仍在运转，湖畔的风还带着青春的温度，而毕业的钟声已然敲响。曾在南燕园里并肩探索学术的伙伴，曾在无数个深夜伏案疾书的身影，曾在星光下畅谈理想的少年们，如今都将奔赴新的山海。意气风发的2025届毕业生们，正站在人生新的渡口，准备乘长风、破巨浪，开启崭新的航程。

值此毕业季，就让我们一起倾听学长学姐们讲述最真实的求学故事，分享离开南燕园的N种方式。

李曼昀

个人介绍

李曼昀，北京大学国际法学院（英文简称“STL”）2025届硕士毕业生。在课业成绩、学术科研、国际交流、学生组织活动及国际实习等方面均有突出表现，曾经获得过两次国家奖学金、两次三好学生标兵称号，展现了全面发展的优秀素质。

（一）启程：选择法律的初心与困惑

入学那年的八月，广东的空气中带着一种黏腻的湿热。第一次行走在大沙河畔，云层低得仿佛伸手可触。我当时没想太多，只顾着抬头看云——觉得这里和我过往的世界很不一样，离天空很近，像一个要脱下厚重外壳重新长出的地方。

入学时李曼昀拍摄的校园风景照

我是一名法学本科学生，选择法律本身带有一种命运使然的随机性，但是我并不讨厌这种命运的驱使。在本科的四年中，我在法学学习中找到了智识的愉悦，在那些凌厉的逻辑和推理中找到某种我在前二十年中不曾拥有的观察社会的视角。但是，接触现实法律实务时感受到一种深切的割裂。书本中的逻辑在真实世界面前往往显得苍白无力。彼时的我似乎也太年轻，太着急，在优绩主义的裹挟下不曾停歇地向前奔跑，却很少回应自己内心的困惑：“我希望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想我需要一个地方，安静一些，可以慢一些。一个让我停下来倾听自己微小声音的地方。2021年的那个夏天，我收到了北京大学国际法学院（School of Transnational Law，STL）的录取通知书——于是来到南方的这个云朵低矮的城市，来到STL，企图用四年的“漫长”时光来探寻意义与答案。

（二）探寻：在写作中发现更沉思的自我

在骑着单车穿行于校园林荫时，我的想法逐渐发生了变化，“比起理解意义本身，投身于一个意义生成的过程，也许更为重要。”那种时常在生活缝隙中冒出来的念头——是风吹过河岸的瞬间，是午后阳光斜照在深圳大学城图书馆casebook上的片刻。我喜欢这种沉入心流、不知时间的专注。

我想尝试一些之前没有在本科阶段做过的事情——学术写作。开始写作，不再只是为一门论文课程的成绩；开始写作，是为了表达那些在我脑海中还未成形的“Eureka”。

1L的时候，我被Mark Feldman开设的美国合同法课程所启发，写下了题为《Legal Intervention in theDecentralised Era: A Skeptical Analysis of ADR’s Feasibility in Blockchain Dispute》的文章，批判性地研究了区块链技术下以智能合约（Smart Contract）为媒介的线上争端解决机制（Online Dispute Resolution）在具体适用中的可行性。我享受理解新的概念和术语的过程，那些我曾以为离我很远的术语与概念在写作的过程中逐渐变得清晰。幸运的是，这篇学术小文后来获得了HKIAC的征文比赛冠军。（参见：我院学子获香港国际仲裁中心征文比赛冠军）

获香港仲裁委员会HK45 Essay Competition冠军

在STL，我特别有幸在Asif Qureshi教授的团队中担任研究助理。Qureshi教授并没有因为我在过去是一张“学术白纸”而否认我在学术上的可能性，而是给予了我许多我未曾设想的能够发挥我个人能力的机会与舞台。

和Qureshi教授以及其他同学的合影

我们一起合作完成了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涉足的学术项目：在2022年11月，我在“世界各地的法律改革”国际研讨会上宣读了合著论文《Mapping the Law Reform Institutions Around the World》。在学术会议上演讲是一种新鲜的体验：面对来自不同国家和语境的学者，如何有张力地呈现自己的观点。这篇论文最终收录进了Routledge出版社的《世界各地的法律改革：从国内法和国际法的视角》一书；我也有幸以共同编辑的身份参与整本出版物编辑过程。（参见：Asif H. Qureshi教授新书《世界各地的法律改革》近日由Routledge出版社出版）。2024年，我与Qureshi教授再次合作，完成了一篇聚焦中美外交法视角下的国际秩序建构的学术论文，并发表于《宾夕法尼亚大学亚洲法律评论》。

在“世界各地的法律改革”国际研讨会上宣读论文

《世界各地的法律改革：从国内法和国际法的视角》

茅少伟老师开设的《中国高级法律检索与写作》课程（以下简称“高法检”） 是另一段让我沉潜更深的旅程。这门课程由STL的茅少伟老师开设和主讲，旨在训练法律检索（research）与写作（writing）基本技能，以法律推理（reasoning）与论证（argument）的训练贯穿始终。在课程开始前，我犹豫许久之后写下申请邮件：“我期待能够通过这次的助教经历，不仅为自己带来成长，也能为2022级的学弟学妹带来一些不一样的色彩。”

高法检结课后，我的邮箱收到学生主动发来的一封封致谢信

如今看来，担任了高法检的助教之后，我越发认识到了法律写作的最终目的并不是要找到标准答案，而是学习一种写作的技艺、一种说理的艺术。（参见学习指北|李曼昀：相伴的旅程与远方的路——《中国高级法律检索与写作》课程助教手记）在批改与反馈中，看见了学生多样的思维路径，也仿佛重新照见了当初那个困惑中的自己。我愈发理解，高法检并不是让我们成为法学概念的专家、精通各类大家学说，而是带领同学们走到实务的大门前，循循善诱地告诉大家那些抽象的法律制度和法律规则是如何走进我们具体的生活。我面对实习过程中遇到的问题，甚至那些并非属于中国法的问题，仍然不自觉地运用高法检课程中学习到的写作思路，抽丝剥茧地分析每一个抽象的法律问题，并尝试进行具体化和实质论证。事实证明，这种思路在法律领域是共通的，也能够得到未曾接触过高法检课程的读者的普遍认可。

这些或许有些青涩的写作的尝试中，让我难忘的也并不是一些因幸运而取得的成果，而是那个与自己交流、对话并逐渐确信观点的自我。那时的我，和自己坐在一起，一起试图理解世界。我虽然不确定纯粹学术是否真的成为我未来的职业选择，但我知道，持续写作并精进写作技艺的过程正在将我带向那个更沉思的自己。

（三）定位：探索科技与法律的交汇点

2023年秋，通过北京大学国际合作部的交换机会，我有幸获得前往瑞士苏黎世大学的交换机会（参见EAP系列专访｜李曼昀：一只猫来过——瑞士苏黎世大学交换纪实）。在交换的过程中，我以志愿者的身份参与日内瓦联合国万国宫第十二届工商业与人权论坛；作为旁听生亲历欧洲人权法院对Ukraine v. Russia案的公开听证；我还选修了苏黎世联邦理工大学（ETH Zurich）开设的多门跨学科课程，涉及科技伦理、算法治理与数据法制等内容。

在万国宫参加联合国第12届工商业与人权论坛

走在利马特河边，我察觉到某种迟来的清晰。我开始想象一种未来：“在技术与法律之间，构建秩序的人应该长成什么样？我能不能成为其中之一？”

这个种子也许是在更早就被埋下的。回想起来，我也许是在2022年的秋天开始留意“人工智能”这个词的。它最初只是出现在我在STL修习的郑戈教授的《互联网法》的课堂上，抑或在日常越来越频繁的自媒体推送与同学谈话间。它一开始是模糊的、不成体系的，只是一种直觉：法律与科技之间，有什么值得追问的东西。这种兴趣自然而然地延伸到了课堂之外：我参与到北鹏法律科技研究院的调研项目、在联合国工业发展组织（UNIDO）实习的过程中参加世界人工智能大会。各种各样的经历都让我意识到，“下一场工业革命就在眼前”不再是一种夸张的措辞，而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面对的现实。

担任联合国工业发展组织（UNIDO ITPO）实习生

回国之后，我将在苏黎世的感受和学习的一切化为持续探索自己的燃料。在完成毕业所要求的学分后，我申请并进入了一家科技公司进行实习，深度参与了人工智能相关法律的研究工作，并且加深了对AI如何合规落地于工业界的认识。在这段实习过程中我非常深入地研究了AI方面的法律，并且也加深了对于AI如何合规地落地于工业界的认知。这段实习经验让我最终获得留用，也坚定了我继续探索法律与科技交叉路径的决心。

（四）回望：北大馈赠于我的三份礼物

北京大学和STL给我的，不只是一流的法学教育和国际视野，更是三样我至今珍视、也许将一直带着走下去的礼物：羁绊、勇气与善良。

——“羁绊”是在课堂内外与教授、同学结成的深厚情谊，也是我在这一路上从未感到孤独的原因。

——“勇气”是面对陌生知识领域时仍愿意尝试的隐秘的力量，使我一次又一次跨过不确定。

——“善良”是一种深植心底的“同情的理解”，是一种面对差异时不带偏见的聆听，是在他人脆弱时给予空间的包容，是在面对结构性不公时，仍然相信法律应有的温度。

STL是那个给予我“非路径依赖成长”可能性的地方。在这里，没有人要求你必须成为谁；你可以怀疑、可以绕路、可以停下，也可以选择走自己的轨迹。

我永远记得初来乍到这座南方城市的那天，在大沙河边的我只是抬头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四年后我会写下这些文字。我只是记得，那天的云朵低得触手可得一般——而如今，它们已经在我身体里长出风的形状，带着我去向更远的地方。

文字：李曼昀

审校：王琳